这支南疆乡村篮球队,打球就像干农活一样麻利
记者 白素君
7月15日,和田县巴格其镇喀斯皮村农民吐逊托合提·吾布力忙完地里的活,放下铁锨就和队友们相约去镇子上打篮球。
27岁的吐逊托合提是和田县巴格其镇篮球队队员。前段时间,他和另外7名队友一起来到洛浦县一中,参加了“和美杯”乡村篮球联赛总决赛。比赛过程中,有2人不慎受伤、1人生病。“这次没有拿到名次,没关系,重在参与。我们对篮球的热爱一辈子不变。”他说。
7月5日,和田县巴格其镇篮球队的队员们在该镇室内篮球场训练。图由阿卜力孜·麦托合木提提供
农民吐逊托合提、商贩努尔麦麦提·买尔吐地、医生努尔买买提·麦麦提尼亚孜、服装店主阿卜力孜·麦托合木提等25个人,因为热爱篮球,一路走到了现在。
吐逊托合提告诉记者,他从17岁加入球队以来,不管刮风下雨,无论遇到什么困难,都坚持训练和比赛,这份骨子里对篮球的热爱从没有动摇过。
不训练不比赛的时候,吐逊托合提在家种地或者帮妻子干家务。村里的乡亲或孩子喊他一声“乔治”,他脸上立刻乐开了花。
“这个农民最喜欢篮球明星保罗·乔治,他还经常带着儿子,反复模仿明星打球的动作。他们家,爷爷、爸爸、儿子都爱打篮球,在村里很有名气。”和田地区文化体育活动场馆服务中心主任苟军凯说,这个平时坎土曼、铁锨不离手的农民,到了球场上动作特别熟练,打球像干农活一样麻利。
“还有这位从事水果批发生意的小伙子,打球时可是大前锋。”苟军凯笑着把脸转向努尔麦麦提·买尔吐地。身高1.98米的他,家住和田县巴格其镇尤卡巴格其村,现在在城里买了楼房,从事水果批发生意,“在我心里,赚钱和打球一样重要。”努尔麦麦提说,队友们经常相互鼓励,每次去比赛,弟弟妹妹帮忙照看生意。另外和他关系最好的两名队友,卖烤肉的买买提依明·吐逊巴克和卖服装的阿卜力孜·麦托合木提,也会把生意交给家人打点。
2022年,和田县巴格其镇篮球队的队员赛后合影。图由阿卜力孜·麦托合木提提供
“打比赛的第三天,努尔麦麦提受伤了,还忍着疼痛到现场给我们加油,看到他,大家激动得跳了起来,比赛结束的时候,我们抱在一起哭了。”和田县巴格其镇吾如克农场的村医努尔买买提·麦麦提尼亚孜也打前锋,他说能加入到这样的队伍中特别自豪。
25岁的努尔买买提身高1.9米,脱下白大褂、换上球衣就像变了一个人,从后场跑到前场,扣篮、传球、转身……
“只要一上场,就有使不完的劲。”努尔买买提说。
在和田县巴格其镇经营运动服店的阿卜力孜·麦托合木提是球队的后卫。“因为篮球,我们才有机会去北京看故宫、游长城、观鸟巢。”阿卜力孜说,哪怕关掉店门不做生意,也会参加训练和比赛。
2019年,和田县巴格其镇篮球队去北京参赛,因为表现突出,其中两名队员被选中进入专业队,目前,正在成都参加2023年CBA选秀大会。
7月8日,和田县巴格其镇篮球队在洛浦县一中的篮球场上合影。图由阿卜力孜·麦托合木提提供
“他们都没经过专业训练,但是每个人都是打篮球的天才。现在这支队伍水平很高、名气挺大,经常代表和田地区参加各种比赛。”苟军凯说。
妈妈足球队拿下了全运会的第一块金牌
妈妈足球队拿下了全运会的第一块金牌
今年6月,全运会群众组五人制足球女子乙组(老将组)的比赛中,一支代表广东参赛的球队——湛江赤坎女足,拿下了全运会的第一块金牌。这支球队的成员,是一群平均年龄41岁、已经当了妈妈的退役球员,她们也被很多人叫做“妈妈足球队”。
对于她们来说,即便是在退役后又重返球场,多数情况下,足球也不得不为工作和家庭让步。但足球的确为她们的生活打开了一个出口,让她们得以在人生的多重角色里喘口气,然后拍拍身边同伴的肩膀,说一声:你也在啊,加油。
或许也不只是喘口气,有些妈妈也顺带重新思考了找回自我的可能。毕竟,足球是昔日的梦想,是年轻岁月的烙印,无形中塑造着性格和处世方式,也带来纯粹的快乐和情谊。全运会比赛像一块石子,投进了她们平静生活的湖水里。
还差一名守门员
2021年4月,离全运会五人制足球女子乙组的比赛只剩两个月了,但汤静怡所在的球队还差一名守门员,她又想到了朱燕英。朱燕英是名出色的门将,生完二胎后,一直在家休养,很少出来玩。
汤静怡第一次打电话给朱燕英时,朱燕英一口回绝了。
“这怎么可能,小孩子这么小,我自己身体也恢复不过来。”朱燕英今年41岁,她知道,参加全运会可是要代表省里,和平时踢友谊赛不一样,得面对长时间、高强度的运动量,搞不好会支撑不下来,还有可能受伤。
汤静怡碰了壁,球队的教练还有朱燕英的师妹也过去试了试,朱燕英被磨得没办法,说“我跟我爱人商量一下吧”。
家人会不会支持自己参赛,朱燕英其实心里没底。朱燕英的大儿子才3岁不到,小儿子也才4个月大,每三个小时要吃一次母乳。如果参加全运会,正式集训要一个月,出省打比赛也要十多天。足球和孩子,两者可能兼顾不好。
汤静怡心里也没底,但实在没招了,球队的姐妹们都说,再去问朱燕英一次吧。她硬着头皮又打了个电话:“我也不好意思跟你说,因为我确实知道你的情况,刚生完孩子去踢比赛也不实际,但是我们也确实需要你。要不你再考虑一下?看有什么方法……”
其实,决定参加全运会前,作为行政队长的汤静怡也有过犹豫。
她47岁了,是队里年龄最大的球员。和其他队员一样,她也常常为平衡家庭和足球犯难。丈夫一直不赞成汤静怡踢球,觉得她“不照顾孩子,跑出去野什么呢”,担心她“跟男的踢球肯定会有身体碰撞,那不是吃亏了嘛”,此外,“踢球容易受伤啊,伤到之后家里怎么照顾你呢”。丈夫甚至为足球跟她提过离婚。但汤静怡想的是,“我还是坚持我认为对的事情”,“我把家庭照顾好再去踢球”。
为了备战全运会,汤静怡每天偷偷跑十二层的楼梯,一次跑四五组。她拼命练脚部的力量,是想让自己没那么容易受伤,这样做“对家人才是负责任的,对比赛也是尽了全力的”。
球员庄美兰是做保安工作的,庞开新在一家电脑城做销售,为了今年的全运会,她们也都做了权衡,向单位请了假。
“你跑慢一点,别那么猛”
犹豫再三,朱燕英最终还是同意参加今年的全运会了。
为了解决孩子吃奶的问题,集训期间,朱燕英的婆婆抱着孩子、坐20多分钟的车,来到球场边,等燕英中途休息时喂奶。后来,因为疫情,场地实行封闭管理,孩子不到半岁,还是断奶了。
朱燕英说,最终决定加入,是想圆姐妹们一个心愿。“她们第二次又来找我,是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守门员了。”
在所有姐妹里,朱燕英结婚较晚,2017年才成立家庭,随后怀孕生子,“三年抱两个(儿子)”。谈恋爱时,朱燕英没怎么跟丈夫提起运动员的经历,有了孩子后,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多是围绕着带娃。因为全运会,她才跟丈夫聊起过往未竟的梦想。
上高一时,朱燕英被“租借”给湖北的中学踢比赛,因为表现不错,直接转学过去。后来读大学、进入省队,前后在湖北待了八年。在异乡,最难适应的是气候,冬天湿冷,手脚、耳朵都长了冻疮。饮食上她也不大习惯,湖北人喜欢吃辣。那时候,她的目标是“往国家队走”。训练辛苦,伴随着高压,她一年只回一趟家,最多待10天就走。退役那年,朱燕英24岁,正值职业生涯的巅峰。此前她代表湖北队打全运会拿到的最好成绩是第八名。可她觉得累了,伤病在身,想“找份正式工作算了”,于是结束漂泊,回到了广东……
她后来问丈夫,怎么会一下子就同意她打比赛。丈夫说,我要是说不同意,你肯定也想去啊,还不如不要你纠结,干脆就同意你去。
要踢全运会,谭华燕也得到了丈夫的支持。
谭华燕从小文化课不好,但因为体育特别突出,全校都知道她。13岁的时候,谭华燕曾想过放弃踢球,那是外婆去世的前一年,老人劝她,家里穷,如果踢伤了,没钱看病怎么办?她听外婆的话,每天放学后就回家,看别的同学训练“脚痒”,也没再踢。那期间,她报名参加了区里的田径比赛,代表学校拿了三个项目的冠军。
教谭华燕踢球的老师知道了这事,就找到她家,做家访,鼓励她别轻易放弃。谭华燕家在农村,离训练场远,老师跟她说,没有单车是吧?我买给你。谭华燕妈妈一看谭华燕这么受重视,也鼓励她,就这样把她又劝了回来。这位老师后来成了谭华燕的丈夫。
生完孩子后的一个月,谭华燕就回到场上踢球了。妈妈在场边跟她说,你跑慢一点,别那么“猛”,谭华燕完全听不见,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带球上了,等下了场,才知道妈妈在喊什么。
谭华燕把这股“轴”劲也带到了工作里。去年,她拿到了本科文凭,成为了一名小学体育老师兼副班主任,带一年级。每当班上的小朋友跟她说“老师好”,或是教师节收到花束,她的心里都充盈着成就感。每天中午学校11点05分放学,谭华燕都会在接送点等到11点30分,等所有学生都被家长接走后才离开。如果自己有事情要先走,她会给还没来的家长打电话。
作为同行,丈夫颇能理解谭华燕的执着。他是谭华燕班上的正班主任。两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,在生活中也沟通得不错:作为国家一级足球裁判员,有时候谭华燕外地有比赛,需要离家20多天,丈夫会主动承担起家务。
自己给自己的快乐
2021年的6月,全运会女子五人制足球(群众组)的比赛在贵州进行着。群众组女子足球项目是今年举办的第十四届全运会新增设的,以县、区或县处级以下的街道、乡镇等为单位组队,老将组的报名年龄要求是从37岁到60岁。
在不清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,“就像是踢野球”。有的省份的球队,队员“人高马大”,相较之下,广东“妈妈足球队”的优势是可替换上场的人数多、战术巧妙、场下康复做得好。
由于产后恢复时间短,比赛又需要高强度、高密度的对抗,朱燕英腰痛得厉害,往往一场比赛结束后,腰都弯不下来,睡觉时也只能平躺。球员们各自带着新伤和旧伤,每场比赛下来,队医梁高哲都会为她们处理伤痛,常常忙到凌晨1点钟。
梁高哲也为球员们做情绪疏导,他发现,聊到比赛当天丢掉的球,她们会比较纠结,反思没做好的地方。庞开新能感觉到,当时的团队里,大家“真是拧成一股绳子了”,“所有人想的都是一样的,就是你有什么困难,我毫无理由顶上”。
四个月后,10月14日的晚上,汤静怡出现在赤坎区足球场。她1.55米的身高,短发,身材保持得很好。她正准备带孩子们训练。踢球的孩子中有不少是女孩,都还在上初中,她们也多数留着露耳短发,穿着运动服。湛江台风刚刚过境,女孩子们在雨中快活地奔跑,追逐着足球。汤静怡很快也加入其中。
上初中时,汤静怡因为跑得快、灵活,被教练选中,进入赤坎区的球队,后来又进入湛江市队。当时有个助教,觉得汤静怡有天分,对她要求比较严苛。“那时候我们一天有三练,放假特训的时候,早上5点到7点练,吃完早饭,8点到11点又练,下午就打比赛,打完又加练”。
练习体能的辛苦盖过了足球带来的快乐,也让汤静怡从心里厌恶踢球。高中毕业,同批的队友通过体育特招进了大学,有人去了暨南大学,还有人去了华南理工大学。但想到读大学就还要踢球,汤静怡放弃了这条路。当时有大学的老师打电话给她,说球队还缺一个中场球员,让她去北京打比赛,这意味着她可以就读这所大学。但对方打了两三次电话,她都拒绝了。
离开球队后,汤静怡开了家美容院。她也遇到了喜欢的人,走入婚姻,生了两个儿子。那段时间,美容院顾客和家庭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。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,她坐在马桶上想,我是不是把自己给弄丢了?
“钱是赚到了,但不是自己喜欢的,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”,重新踢球后,汤静怡也重新选择了职业道路。她开了一家体育公司,创建了足球俱乐部,简单说,就是带孩子们踢足球、打比赛。“我们有赢有输,孩子每一场的进步,那种成就感不是金钱可以买得到的。”
重新踢球后,汤静怡还调整了自己的教育方式。以往带大儿子时,因为怕晒、怕热,她周末总去有空调的商场,一起过六一儿童节也是室内。到了小儿子这里,她鼓励他做家务,也带他去户外踢球。小儿子常常抱怨:妈妈,别的孩子摔倒了家长都会安慰,你总是跟我说“起来”。
有一次区里举办足球赛,她让小儿子跟学校请了假去参赛,等比赛完再补缺的课。“正规的比赛不是天天有”,汤静怡说,足球能教会儿子太多从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,包括场上做决定时的自信与果断,面对嘘声和赞美时内心的定力,也包括如何融入团队、与人沟通。
汤静怡曾带过一个女孩子踢球,女孩技术表现很出色,但总是感到难以再进一步突破。有次打比赛,汤静怡发现女孩只顾着自己进攻,而不去参与团队的防守,就把女孩换下了场。女孩觉得委屈,问什么原因,汤静怡说,是你的态度出了问题,在自己脚下失的球,要自己追回来。女孩很快做了调整,那场比赛她们拿下不错的成绩,女孩也对汤静怡心服口服。
在“妈妈足球队”,汤静怡是踢得最疯狂的那个。她试过一周连续踢7场。“踢到很多的时候,那一场我觉得很累了,心里也是有很多声音,‘年龄大了,不要这么大运动量’。我就觉得,已经答应人家了,我就在场上随便跑一跑、站一站吧。但是到场上之后,就投入去跑了,跑完以后更舒服了”。
她说,踢球时的体验就“像是回到了童年”。而那种纯粹的快乐,除了自己,别人给不了她。
最终还是归于生活
10月15日傍晚,赤坎区的足球场,刚刚下过一场雨,草地上湿漉漉的,跑道旁的小卖部还未营业。7点过后,球场的一扇门被打开,灯才渐次点亮。
汤静怡、庞开新、庄美兰出现在足球场上。汤静怡是接完小儿子放学后才过来的。朱燕英没有来,全运会结束后,她就很少来踢球了。谢文珍因为工作出差也没有来。谭华燕的膝盖和脚上有伤,“走路都痛”,也没再参加每周例行的友谊赛。
在微信上约庞开新采访时,她说,觉得自己是小人物,没啥好采的。她的工作没有双休,每天晚上6点是她下班的时间。这个时候,这位46岁的妈妈会骑着电瓶车回家,给家人做饭。平时,她会拍些美食或者踢球的照片,发在朋友圈里。
回家的路上庞开新感慨说,到了人生这个阶段,健康是首位,不过她很难想象自己跳广场舞的情景,她实在是不喜欢。
她记起备战全运会时的一些细枝末节:比如赛前接到上级“反兴奋剂”的指令,队员们从集训起就没再用任何护肤品和化妆品;因为怕有瘦肉精,她们也不敢再吃牛、羊、猪肉,现在回广东了,感觉“能吃下一头牛”。她说,想把全运会比赛直播的视频保存下来,但不知道怎么操作。
四个月前的贵州,最后一场对决天津的比赛,下半场第28分钟,汤静怡接过队友的传球,晃过门将,稳稳将球送入球网。赢球之后的她像个小女孩一般兴奋,挥舞着双手,雀跃着扑到谭华燕的怀里。
终场哨声吹响后,场边穿红色队服的广东队员全站了起来,举着双臂奔到场上。汤静怡踢掉脚上的一只鞋子。所有队员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,也有人几乎要把那位男教练抛举起来。
她们以8:4战胜了对手,赢得了金牌。像做梦一样。那天晚上,她们喝酒、聊天、不停回看直播,没人能睡得着。
不过回到广东后,没用多久,大家就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了。她们仍坚持每周踢两到三场的友谊赛,唯一的变化是,来找“妈妈足球队”约球的队伍多了。这些球队多是来自湛江本地的男子足球队。她们拥有了挑选对手的机会。
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一个过程,最终还是归于生活嘛。只不过茶余饭后大家聊起来说,唉,对,拿了个全运会冠军。”朱燕英说。
2005年的全运会上,朱燕英代表的湖北队也曾与天津队交锋。比赛到90分钟时,双方战成0:0平局。在后来的点球决战中,她扑出对方两个点球,最终以4:3获胜,顺利杀入决赛圈。只不过那场大赛之后,她脱下球衣,挥挥手,走入了人生的新“赛场”。
文/本报记者 张帆
供图/本文受访者
【编辑:王禹】
作者:王禹
来源: 北京青年报